新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在公寓接受記者采訪。
【聚光燈·諾貝爾文學獎】
昨晚七點,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獲獎者為白俄羅斯作家、記者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頒獎前,阿列克謝耶維奇一直是該獎項的熱門人選,英國博彩公司甚至將其列為賠率榜首位,超過村上春樹。但是當昨晚諾貝爾獎官方網站公布獲獎得主時,很多人都在問,阿列克謝耶維奇是誰?她用與當事人訪談的方式寫作的紀實文學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文學?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肯定了阿列克謝耶維奇獲諾獎的重要性,他認為,“本屆諾獎授予記者/特稿寫作作家并不意外”。
首先,我想這一屆諾獎授予這位女記者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實際是在重申文學寬闊的本質性和古典意義上對文學的理解。在諾貝爾文學獎的歷史上,丘吉爾的《二戰回憶錄》就曾獲獎(1953年)。現今談起文學,大多局限在小說、詩歌、戲劇。而在古典意義上,對于人類生活以及生活中的重大事變的敘述和觀察就是文學。不論在西方歷史上和中國歷史上,文學都具有這一層面的意義,比如司馬遷在古典意義上也是文學家,盡管今天我們一定不認為史學家是文學家。所以,白俄羅斯女記者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有力地證明了文學的根本指向性和倫理的根本責任。
第二,這個結果佐證了表現人類生活“真實”的艱巨性。在當今全媒體告訴、大規模傳播信息的時代,對“真實”的理解變得輕浮。但事實上,“真實”依然困難重重,需要寫作者的勇氣和力量才能抵達人類生活的真實境遇。白俄羅斯女記者阿列克謝耶維奇獲獎讓我們意識到在表面化的通識之下,“真實”依然像冰山一樣難以觸及,也警示我們要克服這個時代對真實“輕浮”的理解。
最后,非虛構在中國文學中有著廣闊的天地和巨大的可能性。在這個方向上,也許會有越來越多好的新聞記者取得成就。這是對中國新聞記者的一個激勵和提醒——新聞的力量不僅僅在于“新”,特別是在全媒體時代其價值更不在于“新”,而是在于“深”。人類生活以及人類生活中的重大事變需要寫作者深刻的理解和艱苦的努力。本屆諾貝爾文學獎的結果讓我們看到了全媒體時代新聞的力量以及媒體人寫作的可能性。這使我們意識到新聞不只是可供消費的信息,它同樣可以抵達不朽。
(李敬澤 口述 記者 伍勤 整理)
諾獎閱讀
非虛構寫作是記錄大時代的最好方式
非虛構寫作盡管不與文學性相沖突,但達到二者的平衡并不容易,偏重于當事人口述的阿列克謝耶維奇在這一點上也沒有超人一等的高明,旁觀式的記錄在更多時候顯得過于冷靜。二戰、阿富汗戰爭、蘇聯解體和切爾諾貝利事故……對于那個驚心動魄的大時代而言,非虛構寫作也許是一種最好的記錄方式。
“在這里,沒人會說自己是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或烏克蘭人。我們都自稱為切爾諾貝利人。‘我們是從切爾諾貝利來的。’‘我是切爾諾貝利人。’就像另一個種族,就像一個新的國家。”
這是《切爾諾貝利的回憶》里的一段話,仿佛沉重的政治隱喻。
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不僅僅是一位作家,也是一名獨立記者。昨晚,當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結果后,有人在朋友圈里說了一句“這是非虛構寫作的勝利”。
如果面對的是紛雜政治,那么非虛構寫作并非一種討好的寫作方式。記錄二戰、阿富汗戰爭、蘇聯解體和切爾諾貝利事故的她,自然不見容于白俄羅斯政府。另一方面,非虛構寫作盡管不與文學性相沖突,但達到二者的平衡并不容易,偏重于當事人口述的阿列克謝耶維奇在這一點上也沒有超人一等的高明,旁觀式的記錄在更多時候顯得過于冷靜。
但對于那個驚心動魄的大時代而言,非虛構寫作也許是一種最好的記錄方式。在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著作中,我所讀過的兩本都直指大時代的暗面,一是《切爾諾貝利的回憶:核災難口述史》,一是記錄阿富汗戰爭的《鋅皮娃娃兵》。
相對出名的前者記錄了歷史上最慘痛的核悲劇。1986年4月26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反應堆發生爆炸,區域內的白俄羅斯人遭遇了災難。許多人當場死亡,大片土地被污染,幸存者被迫放棄家產撤離,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們中的許多人因為泄漏核燃料的高輻射而患上各種疾病。尤其是那些可憐的孩子,書中采訪了一位兒科醫生,他這樣說道:“我是一個兒科醫師。孩子們有不同的觀點。舉例來說,他們不認為癌癥等于死亡——他們還不知道這兩者之間的關聯。他們對身上發生的事了如指掌--例如診斷結果,服用的藥品,手術的名稱。他們懂的比他們的母親還多。他們過世的時候,臉上有著驚訝的表情。他們就這樣帶著詫異的表情離開人世。”
阿列克謝耶維奇還采訪了歷史學家、科學家、當時的官員、救援人員的家人、攝影師、被迫撤離的民眾……除了恐懼,還有愛與堅忍。
但如果僅僅是救災與大愛,《切爾諾貝利的回憶:核災難口述史》還不足以被稱為這個時代的偉大作品。將切爾諾貝利視為政治隱喻,將災難歸結為人禍,才是阿列克謝耶維奇這三年心血的真正價值所在。
比如民眾的知情權,便是作者探尋的一個角度。在書中,白俄羅斯科學院核能量研究所的前總工程師說:“為什么我們在明知所有事情的情況下要繼續保持沉默?為什么我們不跑到廣場上,大聲地說出事情的真相?我們把報告訂成冊,我們將所有解釋性的注釋匯編在一起。但是,我們始終保持沉默,毫無疑義且不加任何評論地執行上級下達的指令,因為我們要遵守紀律。”
切爾諾貝利事件的影響極為深遠,一直蔓延到數年后的巨變。當這一切都成為過去時,我們需要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記錄,因為時代的陰暗永遠不該被忘記。
葉克飛(專欄作家)
文章來源:新京報 責任編輯:劉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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